河南籍上海初中生喝农药，谁杀了“少年的你”
再卑微的生命也值得一曲悲伤的挽歌。14岁少年之死不应该只留下家属与学校之间的责任互推。
文丨西 坡
近日，“14岁河南籍上海初中生之死”引发舆论关注。11月14日晚上，正在上海南翔中学上初二的杰杰冲动喝下50毫升农药，经过24小时的抢救后，因呼吸衰竭不幸身亡。家属与学校为少年的死因争执，双方仍未达成一致。
杰杰生前没有说出为什么想不开，但留下了一些线索。比如“学校一位书记和班主任来看他的时候他情绪特别激动，尤其是看到班主任的时候，双手一直在挣扎。”弥留之际，他开始自言自语说起学校的事情，“大概能听到是说在学校被歧视、被辱骂、被打，因为脸上的三颗痣，因为穿的鞋太破，因为爷爷骑三轮车。”他还对爷爷说，“爷爷咱们不在上海了，我想回老家上学。”
这些都是家属的转述。事后，家属去找杰杰的同学了解情况，得知班里同学大都和杰杰不熟，只有3名同学走得近，但并不是“好朋友”。同学更是转述了其中两名同学欺辱杰杰的情况，“语言攻击他，说他爷爷是开三轮车的，有时候杰杰急了就怼回去”“看他好欺负就一直挑衅他，说他一大堆的话”。此外还有给杰杰家人取绰号，嘲笑杰杰家里穷等情况。
同学的这些作证都被杰杰家人用视频记录了下来。学校和当地教育局在调查之后承认有“讲一些难听的话”“取绰号”“说过爷爷骑三轮车”等情况，但是认为“上升不到校园欺凌的情况”，反而表示“杰杰恰好与这些同学玩得特别的好”。教育局的律师更是表示，“家长如果想诉诸法律，孩子喝农药的行为，需要和老师的教育方式方法造成因果关系，法院才能支持你们的诉求。目前是不存在因果关系的。”
家长掌握的证据是否会被法律采信，是一个未知数。很可能如律师所说，要想在法律上证明因果关系是很困难的。但是任何一个有起码同情心的人，在了解杰杰的故事之后，都不能把这桩悲剧当作“偶然事件”来接受。
校园霸凌、阶层歧视、地域歧视，这些很可能都是杰杰生前不断承受着的重压。事发那一天的经历可能只是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。我们不能因为认不清最后一根稻草而轻忽这样一条年轻的生命。
学校是一方面，家庭是另一方面。
杰杰是由爷爷奶奶隔代抚养。父母离异，父亲在外打工，母亲重新组建了家庭。父亲承认“我带的少，也没管过”。爷孙之间也有代沟，放学回家从不说学校里的事。在学校里被排斥、被欺辱，回到家里也无人诉说。所有的负能量都积压在心里，成为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。
透过学校与家庭，还可以看到杰杰身后有一座叫做社会的大山。
杰杰祖籍是河南省信阳市息县长陵乡，爷爷奶奶在20多年前从河南来到上海，在嘉定区承包土地种菜维持生计，将五个孩子养大，杰杰是老三的第二个孩子。
一名14岁的少年，在上海出生、长大、读书，但是自杀身亡后却定格为一名“河南籍上海初中生”。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。他跟老家早已断了线，但是临终前却想着回老家上学。而且事实上他也只能在上海借读，老师还劝爷爷早点把他转回原籍读书，说是“更有利于孩子发展前途”。这不讽刺吗？那些导致他不能融入自己出生城市的政策，不也是一种无形的欺凌吗？
是谁杀死了14岁少年？只有最浅薄无知的人才会认为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。
杰杰的遭遇让我们想起还没下线的电影《少年的你》。真实版的故事与电影相比，剧情更模糊，因为没有开了上帝视角的编剧和导演。但现实其实更残酷。
电影里，陈念和小北至少可以相互取暖，杰杰的命运却戛然而止。电影里，遭遇霸凌的陈念成绩很好，最绝望的时候还有考出去改变命运的希望。而杰杰的成绩较差，在前方的道路上很可能看不到一点光亮。电影里，反面角色坏得都比较明显，至少在观众看来是这样。而现实中的“坏同学”就没那么容易辨认了，恶意霸凌和同学之间正常嬉闹没有明确的边界。
再卑微的生命也值得一曲悲伤的挽歌。14岁少年之死不应该只留下家属与学校之间的责任互推。他的身上有太多沉重的东西，是他的一些同龄人也在背负着的。他们有声或无声的哭泣，需要更多倾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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